最近讨论分餐的话题比较多,其实早在疫情开始之前,我就很想聊聊这个话题。
笔者并不算一个有洁癖的人,但是和陌生人一起吃饭的时候,看到有同桌的把筷子在嘴里抿几下,然后再到菜盘里夹菜,还是有一阵阵的反胃。只能尽量避开那个盘子,但是人家每个菜都要尝一下,我总不能不动筷子了吧。至于用自己的小汤勺直接喝汤,那就更常见了。有时候去人家里,遇到善良好客的长辈,偶尔还有往我碗里夹菜的,虽然内心抵触,但绝对不能表现出来,于是道谢微笑吃完,这刚吃完,又给我夹一筷子。
经常有人把团团圆圆一大桌子合餐上升到中华文明传承的高度,这个还真挨不上。无论是远古人类,还是中古社会,其实都是从分餐制开始的。远古很好理解,咱哥几个合作打了头野猪,一起生火剥皮准备烤了吃,开吃之前得分肉不是,谁贡献大或者谁是个狠角色,自然就多分一点。然后各自拿着自个儿那份烤去。这算分餐制不是。
春秋时期,我们的先辈就留下了大量的文字记载。其中形容大户人家生活奢华的,有一个词叫做“列鼎而食”。意思就是面前摆满一溜美食,孔子就享受过这样的待遇,这也是分餐制。更夸张的说法叫“钟鸣鼎食”,吃饭的时候还得奏乐击鼓。这个成语我们现在还在用。当然这说的是大户人家,而平民百姓家呢?以当时的生活水准,普通百姓是无法保证顿顿有吃的,即使到了盛唐老百姓也才一天两顿。食物的品种也非常少,烹饪的方式极其简单,炖、煮、烩、蒸、烤。调料也极少,劣质的盐巴都不容易搞到。如果一家人天天能有一锅或干、或稀的食物,每人能从锅里舀一碗填饱肚子,基本算小康了。这个算分餐还是合餐,真不好判断。
席地而坐,西汉《文翁石室讲经图》中国人一直到唐代中晚期,才渐渐开始改席地而坐向“垂足而坐”转变,也就是说,开始坐凳子上了。由此亦可反推,至少唐中晚期前,围桌合餐是不存在的。唐中晚期及以后,有了围桌而坐的习惯,但在正式宴会中,分餐制仍旧是主流。不但有大量文字记载,古人还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精彩绝伦的绘画作品。
《韩熙载夜宴图》局部这是五代十国时期南唐顾闳中《韩熙载夜宴图》大型画卷的局部,从画面中可以看到,非常明显是分餐制,因为一模一样的食物一共有四份。不过我有个困惑,画面上坐着的显然是宾客和主人,共五人,但食物只有四份,画面中心背对着我们的这位兄台好像没有。不过他手上拿了一件东西,莫非是乐手?右侧的两位是主人,红衣服是老大:中书舍人韩熙载。所以他们不可能来宾共用一份食物。
宋《文会图》局部宋《文会图》局部上面的图是珍藏于台北故宫的宋代绘画作品《文会图》,据传是宋徽宗所作。仔细观察桌上密密麻麻的小碟子,图二侍者把食物分装然后送到每个宾客前,显然属于分餐制。这幅画还有个有趣的细节,左下角有个妇女,可能是累了渴了,坦然坐那里歇息,喝茶或者喝汤,姿势放松。这也说明宋朝百姓的自由度和地位,相比以往历朝乃至明清时期要高。
其实中国人普遍开始一大桌子坐在一起同一个盆里夹菜吃,这个历史并不长,大约是在清代中晚期。在此之前,越正式越高级的场合,分得越细。关系亲近的虽然分盘子但是可以合桌,等级相差很多的不但要分餐具,还要分桌。清末,皇室内廷自然要分桌。但皇室以外,等级渐渐不那么森严。在五族共和的观念影响下,王爷阁老与社会贤达在一桌吃饭一个碗里喝汤,以示尊重与亲民,渐渐成为主流。更多的例子就不举了,已经开始离题了。
回到主题,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在意分餐的问题。因为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,一些观念一定是会更新的。就像早些年的汽车安全带,最早重视安全带作用的人,上车就找安全带或者提醒他人系安全带,但是大多数人是很不以为然的。直到很多年后安全带才成为全民共识。分餐也是一样,现代人除了更在意自己与他人的边界,也更在意自己的健康。也因为掌握了更多关于疾病传播的知识。
年的新闻,上面有个熟悉的词:隔离众所周知中国是肝病大国,其中乙肝感染者占全球总数的三分之一。但乙肝主要是血液传播和体液传播,一般不会通过消化道传播,也就是合餐不至于传染乙肝,即便如此,别人喝过的水杯,最好也不要喝,我见过有些同一办公室的女孩子因为关系亲近,真的共喝一杯奶茶。但是甲肝就不同了,甲肝是消化道传播,所以合餐是非常容易传染的,好在甲肝在八八年恐怖大爆发之后,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控制,目前在人群中基数相对较少。而最让急于提倡分餐制的人着急头疼上火的,是幽门螺旋杆菌。
人体口腔内现有已知的细菌多种,大多数是无害甚至有益的,但唯独这个幽门螺旋杆菌让无数人寝食不安,因为它带来的困扰实在是太大了。这种通过消化道传播的细菌,不但引发各种胃病甚至胃癌,而且引起口臭口苦,严重影响人类社交活动。而且它非常非常顽固,医学界到现在还搞不定它。虽然可以通过三联四联的抗生素号称根治,可是它极有可能因为一顿饭就卷土重来。大剂量多重抗生素在杀灭幽门螺的过程中也极大损害身体,引起不适,重复使用还会产生耐药性。全球各地的顶尖科研机构研究疫苗已经十几年,幽门螺的受害者们盼星星盼月亮,至今希望渺茫。
幽门螺旋杆菌发现者巴里马歇尔医生幽门螺旋杆菌危害示意图(图来自网络)根据不同调查结果,在中国普通人群中,幽门螺旋杆菌的感染者最高接近80%。几乎已经“全民普及”了。只是症状表现轻重不一,这首先要仰仗于合餐的功劳。虽然有这么迫切的现实需要,可是中国人团团圆圆、热热闹闹围桌合餐,毕竟已是根深蒂的习惯,要一朝革之,谈何容易啊。
不瞒诸君,在下就是幽门螺旋杆菌的受害者。哪年得的,已经无从考证。我印象中很小的时候,我父亲就一直有胃病。而在我儿子出生之前,我就已经了解幽门螺旋杆菌并且为之头疼,隔三岔五就上网查询疫苗研究的进展情况。自己家中餐具也是每餐消*,夹菜都用公筷。可是我基本上确定,我儿子还是感染上了,但应该不是从我这里感染的。因为人群中基数太大了,也做不到不去外面聚餐。就连去他爷爷奶奶家,我给他单独准备了水杯和碗筷,也起不到作用。看到我父母给孩子夹菜之类,有时候委婉提醒一下,母亲就以为我嫌弃他们,很不高兴,蹦出一句:你也太讲究了吧,我们都没有病的,我们年年体检的,健康得很!我虽然内心是崩溃的,也只好嘿嘿赔个笑脸。
疫情给公筷的普及提供了契机自己父母尚且如此,去别人家做客吃饭,更不敢稍有表示。只能安慰自己:咱们已经全民带菌了,放弃吧,等疫苗,和时间赛跑。然而今天我还是想弱弱地呼吁一下,分餐暂时有困难,公筷还是尽量提倡啊。谁知道除了目前已知的极易通过消化道感染的幽门螺旋杆菌、甲肝病*、霍乱之外,还有没有别的尚未发现的细菌和病*呢?新冠不就是刚发现的么。
公筷意识应该成为全民共识疫情期间,正好为全民提倡普及公筷公勺提供了一个契机。公筷、公勺是相对容易实现的。公筷应该做到外形手感有明显区别,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,大家养成了习惯,形成条件反射,也就不容易误用了。人与人之间,吃个饭就进行口水的交换实在是没有必要,哪怕已经稀释了,所以,公筷形成共识,应该不难吧。